隨著年底越來越近，最近開始有比較多同事排時間去做員工福利每年一次的健康檢查。從醫院回來之後就會分享一些檢查經驗，多半是有點喜感的說：「被捅屁眼好不舒服喔！」（照大腸鏡的關係）「吞那個胃鏡好痛苦喔！下次再也不做了！」（我可是做過五、六次胃鏡）……。但抱怨歸抱怨，幾乎所有的同事在檢查完畢之後，根本不用等到檢查報告出來，就幾乎忘掉檢查這件事，開始回到原本的工作及日常生活。
對他們來說，他們假設檢查結果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了不起是便秘痔瘡膽固醇脂肪肝體重過重血壓稍高之類的「喜劇疾病」，這是最近看的一本書「90%的病自己會好」（推！建議閱讀），作者日本腦外科及惡性腫瘤科名醫岡本裕醫師對於以上沒有立即致命威脅的慢性疾病的稱謂。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健康檢查有可能會發現什麼嚴重的問題……。
就像我在2001年初次罹癌之前，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可能得到癌症。所以當年我在健康檢查後被醫生告知罹患胃癌時，整個就是目瞪口呆，覺得怎麼可能？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怎麼會是我？
為什麼不可能？台灣每年有七萬三千多人罹癌，每7分10秒有一人被宣告得到癌症！為什麼不可能是我？是你？
但是我幸運的同事們，你們在做完健康檢查時，幾乎都不用背負這樣的擔心跟陰影。真的，你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兩週前，我去馬偕醫院的骨科門診，因為疑似痛風（我自己的經驗判斷）的症狀從七月初困擾我到現在，左腳大拇指持續疼痛。過去痛風只要吃個止痛藥跟秋水仙鹼， 一兩天就好了，然後至少隔個半年才會再發，但這次吃兩天藥只好個四、五天，然後又開始痛，再吃又好個幾天，之後依然繼續痛……。我心裡開始毛毛的，一來不願意一直吃秋水仙鹼跟止痛藥，長久吃藥對身體不是好事；但更大的擔心是，莫非這不是痛風，而是痛風以外的原因所造成的？而對一個曾經罹患癌症的人，任何疼痛或疑慮，我們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自從2008年年底馬偕的血液腫瘤醫生要我做化療而我逃走之後，我沒有再來過馬偕，一直用中醫養生的方式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次再回到醫院，我也是百般的不願意，但是沒辦法，這次一個多月的腳痛真的讓我擔心。骨科的醫生看了看我的腳，我輕聲的問說，「這應該不會跟癌症有關吧？」醫生說：「癌症如果轉移骨頭，應該是侵襲大關節如脊椎或髖關節，而且你腳拇指有紅腫的狀況，這應該是痛風……。不過你從2008年到現在兩年多沒來過了，不然我還是幫你排個全身骨頭斷層掃瞄看看，你放心我放心吧！明天來醫院照一下，下週看報告。」我說：「下週我不在耶！」（我跟太太排好結婚週年要去日月潭旅遊）醫生說：「那沒問題，就下下週四來看報告。」
原本我因為醫生說：「應該是痛風……」而開心不已，但是後續要排掃瞄，讓我心情又沈了下來。第二天我又回到馬偕，直接到核子醫學去報到，打了一針，要我三個小時後回來做掃瞄，交代說我身上有微弱的放射線，所以不要接近孕婦跟嬰兒。三小時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所以又騎車回公司，結果才回到公司，去茶水間倒個水，剛好看到懷孕的Alison進來，趕緊逃離開。
想想，好好一個人，注射放射線的物質到身體裡面幹什麼？雖說劑量輕微對大人無害，但既然要我避開嬰幼兒跟孕婦，那表示對人體還是不太好的東西吧？
下午回到醫院接受掃瞄，兩年多前的剛開完刀後的診療記憶又回來了，我開始覺得不舒服（是心理因素？或者是輕微放射線的關係？）。躺在斷層掃瞄的儀器裡，診療人員的每一句問話都被我放大到讓自己害怕。一邊照他一邊問我，肺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想起這以前已經被問過了，我應該有幾根肋骨打籃球吃了拐子撞到過，所以曾經照那裡會有些陰影，我這樣回答他，但是心裡還是產生陰影……。儀器照到腳時，診療師問我說：「你是要照膝蓋嗎？」我說不是，我是要照左腳大拇指。但立刻心裡揪了一下，「莫非他看出我膝蓋有什麼問題？」照完後我下床，我眼睛瞄了一下螢幕，左腳大拇指趾根處有清楚白白的一圈陰影，而相對應的右腳沒有……。我不懂，但也不敢問，也不想問。我下週要跟太太去度假，一切，就等我渡完假之後再說吧！
做完掃瞄之後的連續三天晚上，我都沒有睡好。躺在床上，就想到冰冷冷的診間，冰冷冷的儀器，想到診療師說的肺部陰影？想到他以為我是要看膝蓋？想到左腳拇指根處那圈白白的陰影……。
再來就是更大的憂慮，如果真的是癌症轉移復發？
我真的怕到睡不著。
我開始想，如果真的復發，那麼我堅持的每天甩手、拍打、拉筋、養生、穴道按摩、這些努力到底算什麼？
我開始想，如果真的復發，那我要第三次開刀治療嗎？還是我放棄算了？還是我就不要理會，不再去醫院，不再做任何檢查，就這樣繼續過我的日子，用我的方式保養，看看最後會怎麼樣？
我開始想，如果真的復發， 那我太太怎麼辦？我要怎麼告訴三個孩子：「爸爸的癌症又來了！」我的太太會哭嗎？我的孩子會哭嗎？我的媽媽呢？
我開始想，如果真的復發，那我要繼續工作嗎？2008年的復發，讓我將主管職務辭掉，那如果現在又復發，我要離職嗎？我不是希望在adidas做到退休嗎？我要怎麼面對我的同事呢？
我開始想，如果真的復發，如果螢幕上的腳趾根部白影是癌細胞，那我要截肢嗎？只截腳底板？還是要截更多？我要裝義肢嗎？我要坐輪椅嗎？
腦袋裡千百種念頭一直想一直轉，晚上也想，白天也想……。如果真的復發，那我自己，跟我的太太，我的家庭，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幸福、快樂，全部都會瞬間崩解。
這其實是任何人的健康檢查都可能造成的後果。但我的同事都不用怕；只有我，因為做了一個全身骨頭掃瞄，膽顫心驚。
這兩個禮拜，任何一個小事，都可能讓我有不好的聯想。大腿略感酸痛，完蛋了，莫非真的到了髖關節？膝蓋有點不適，難道診療師說的膝蓋問題是真的？不論是走路、騎車、站著、坐著、躺著，我都會有意識的去感覺我的身體，有任何一點的酸痛不適，我就開始擔心害怕。
掃瞄後隔兩天是週日，全家族照例一起吃中飯，大家開心嬉鬧著。我拿出一盒捲心酥來，可能帶回家的過程震動到，有些斷掉了。忘記是誰起鬨說，每個人抽一根，看誰抽長的幸運，抽到短的倒楣。薰子先抽，抽到一根完整沒斷的，長的。輪到我，老實說，我嚇壞了，好怕抽到短的，好怕這會是象徵長命跟短命！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我也不能不抽，結果挑了半天，拿出來，是斷的，只有拇指長度……。我心裡幾乎要崩潰，上帝啊！這是你給我的預兆嗎？
連續兩個週五跟葉老及將軍打桌球，輸了好幾場。我心裡也想，平常是不太輸給他們兩個的，這也是不吉之兆嗎？
之前我的手錶壞了，本來考慮再買一隻錶，但突然我不想買了，因為我擔心自己能戴多久？
只有跟薰子去日月潭的那兩天，我告訴自己把煩惱拋開忘掉這些，而我也真的做到了，沈浸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之間。但回到台北後，隨著看報告的日子逼近，我又開始忐忑。
整個不安，在今天的上午達到極致。我害怕到忘了掩飾。早上出門前薰子看出我的異狀，問我是有什麼不對嗎？表情怪怪的……。我搪塞過去了，但我真的是害怕。
上午在公司一邊工作，一邊上網看目前醫師看診到幾號，推敲我要出門的時間。到了該去醫院的時候，我沒有請假就出去了，因為我不知道要請幾個小時？如果沒事，我當然開開心心的回來上班；但如果結果是有事，我不知道自己有辦法回辦公室上班嗎？是會漫無目的的騎車在台北街頭晃？還是會找個地方坐下來哭。
到了醫院，號碼還沒到我，我坐在診療室外，terrified! 出於基督徒的本能，我禱告，我念起詩篇23篇：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著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一次又一次，我默唸著詩篇23篇，一直到牆上的燈出現我的號碼。
我走進診間，看著醫生，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但醫生不是我，他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我看不出一點喜或悲來。
然後醫生說：「很明顯，關節炎，看起來應該是痛風引起的。我開降尿酸的長期處方簽給你……。」我等一個空檔，膽怯的詢問：「所以跟癌症沒有關係吧？」醫生說：「沒有啦！你的骨頭都很乾淨……。」
哈利路亞！感謝主！
走出診間，還在等藥單，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撥了電話給薰子，告訴她我在醫院，看完檢查報告，我沒事。薰子也嚇一跳，因為我沒告訴她今天要來看報告，她也隨即明白我今天出門前為什麼神情有異。她立刻分享我的喜悅和relief。感謝主，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而且薰子也與我同在，陪著我。
中午回到公司，我跟同事出去吃飯，我說要請他們喝飲料。他們問為什麼？我說，因為我檢查結果一切OK（是啊！關節炎算什麼啊！），他們聽了就說：「喔！」
親愛的同事們，你們是不會了解我經歷了多少的心情起伏，多麼的擔心害怕，才得到這個「喔！」但我也希望你們永遠不用去了解，希望癌症永遠不會找上你們，希望你們永遠開開心心的去做體檢，輕輕鬆鬆的看報告。
而對我來說，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終身都將是一個癌症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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